牆
{牆}
音量轉小,關上機車前燈,我們分從道南橋岸南北側相會。
「別來無恙?」一如往常,不習慣冷場的妳率先打破沉默。
我還是坐落在多雨的文山區,還是走在指南路上。三年前回上海工作的妳又重新開啟了鄉音,多了些社會的歷練與滄桑。這段日子裡,妳偶爾還是會忍不住翻個牆,打開臉書,關心我們這群摯友的生活點滴。
「妳還會害怕被我們討厭嗎?」不巧經過綜院連儂牆,海報上大大的六個字「反送中,撐香港」毫不避諱的直入眼簾。
她嚥了嚥口氣,「我一直都還在學習呢。」說完給了我一個不失禮貌的微笑。「噢對了,你給我的東西我還留著。」
那是一只向日葵的鑰匙圈。太陽花學運那年我們還只是個大一新生,天欣是系上唯一的陸生,雖然貌不驚人,但操著一份與眾不同的口音。儘管當時的我們盡可能不在她面前高談闊論,然而隨著罷課不罷學、退回黑箱服貿的思潮,學運自然而然成為茶餘飯後的必談話題。
「今年的之夜就以學運當作大劇的主軸,大家覺得呢?」「當然好啊,這很政大 Style ……可是,系上找個男主角絕對沒問題,但女主角大家有屬意人選嗎?」我說完後大夥人面面相覷,頓時陷入一陣沉默。
「沒人的話,我行。」不知道天欣從哪時就聽見我們的對話,大家怔怔望著她。
「不好吧,你又不是台灣人,哪天回國小心被領導關切。」編劇組的小哈忍不住開口。「喂小哈,人家只是好意,話不用這麼帶刺。」我試圖緩和氣氛。「誰演都好,但我可不希望一場台灣社運的戲劇主角是個會捲舌的,既諷刺又很出戲吶。」個性直爽的阿古再次點燃戰火,天欣只能尷尬站在一旁。
「既然大家意見不同,選角的事情今天先擱著,等下次開會我們再來決定。」總導演打斷這場意外的爭執。
「Shawn,我們都是政大人,為什麼一談到社會議題,每個人都圍起一道城牆,就像戴了有色鏡片?」開會結束,天欣還是忍不住小聲問我。「我們並不是想傷害妳,但是我們更害怕自己受傷。」
她若有所思地望著繫在樹上滿滿的黃絲帶。「西洋歌曲有一首歌名叫Tie A Yellow Ribbon Round The Old Oak Tree,是一個受刑期滿的人喜迎親友們諒解與祝福的故事,台灣在國際場合受到不平等的待遇,但我們都在等待島嶼天光的那一天。」我繼續說。
從那刻起,天欣不再提起任何有關女主角的事,而是選擇獨自走在濟南路上,拿著一只單眼相機,默默記錄一切有關學運的映像。
「妳那時有曾經後悔過最後沒有爭取女主角嗎?」我不禁問起這五年縈繞心頭的問題。
「雖然我那段日子難過好一陣子,但我不曾後悔。正式演出的時候我坐在台下看完整齣戲,我慢慢懂了你們想表達的意思,即便此前我已經背完女主角的所有台詞,但是台詞裡的情韻一直到幾個月後,我才漸漸設身體會。」她莞爾一笑。
然而她始終不知道的真相是,最後選角投票時總導演與小哈都選擇了她。然而考量到天欣畢業後就會回國,劇組最終決定不把她安排在備選名單上,成為最高票的落選人。
「Shawn,這段日子我都睡在濟南路,當時的我早就發現天欣的身影,可是我很害怕,甚至一直迴避著她,我擔心她回國之後這些足跡早已經被不知名的藏鏡人默默記錄下來,小哈說的不是沒道理,我們都跟你一樣支持天欣的行動,但是那堵高牆我們終究是攀不起。」看完投票結果,導演安撫我的情緒。
生命是向陽的,而政大就像靜好歲月裡的指南針。承先啟後,引領我們走進思辨的秘境,隨著步伐調整方位,各奔前程。
我輕輕撫摸那只向日葵的鑰匙圈。「趁著夜還未深,不妨再多待一陣子吧,反正妳是明天下午的飛機,想聽聽畢業後妳過得如何?」
景物依舊,雨後的景美溪依然潺潺流淌。闊別重逢,一切別來無恙?
- 本文故事所有角色以其他名字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