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朋友卻要賣票的時候該怎麼辦
如題,這大概是每年到了逐漸開始變得悶熱潮濕的梅雨季,管樂團團員們日常生活中時不時就會浮上心頭的煩惱之一。
年度公演,顧名思義一年僅此一次,上下半場的曲目加起來時長至少90分鐘,刺激一點的選曲足以讓人吹得臉紅脖子粗、差點以為自己會死在台上為了音樂光榮犧牲──政大管就是這麼一個追求極限的組織,上學期的音樂會辦在四維堂,下學期理所當然要來點更有挑戰性的。辦在校外音樂廳的規模注定音樂會必須售票以維持最低限度的收支平衡,這時大家就得面臨最現實層面的推票問題。
困難其一,曲目不夠平易近人。
身為坐在台上負責將音樂以最好的姿態展現給聽眾的樂手,在正式演出前只能硬著頭皮面對溢出譜面的音群、不斷轉換拍號的樂句、到了結尾已經體力不支還要擠出三個forte高音的磨練,無數個個練、組練和團練的夜晚,沒有堅韌的意志力與一起受苦的夥伴,絕對難以撐到最後一刻。
「為什麼你們吹的東西,都是大家沒聽過的?」
「因為這樣就可以標榜我們是全台首演……不是,我是說,如果所有樂團都在演差不多的東西,又有什麼意思呢?」
當朋友問起這場演出可以聽到哪些曲子,而你努力地嘗試著想把某些你在開練前老實說也壓根沒聽過的曲子描述得引人入勝,但通常都找不太到什麼合適的詞句表達你覺得這些曲子既好聽卻又困難得令人痛不欲生的複雜心情,並且深知台下的聽眾永遠不會知道你為了演出付出多少努力時,一千字文情並茂的宣傳文案還沒說出口,就已在腦海裡化作一句感嘆:如果我坐在台下,只需要負責聽就好了。
當然,推票時切記,太誠實地說出真心話是很容易招致失敗的。
「雖然曲目看起來都有點冷門,不過真的不用怕來了會聽不懂喔!」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吹什麼,啊,但是請別擔心,正式演出前一切都會搞定的。
困難其二,演出場地難以抵達。
身為遠得要命王國的學生,政大不管離哪個音樂廳都相隔一段地老天荒的距離,說服朋友千里迢迢翻山越嶺穿過文山區結界只為聽一場音樂會的困難程度,大概不亞於一個晚上趕出三份期末報告,這時候團員們卓越的話術就該派上用場了──
「你們在蘆洲演出,光來回的時間都可以再聽一場完整的音樂會了。」
「這樣啊,這個……我好像也沒辦法解決。」
硬體方面的條件總是無法說改就改,針對這一點樂團行政幹部們表示我們是真的沒有辦法。在這個困難點上完全找不到扭轉契機,但更多時候其實只是轉一個念頭的事。
有一次和讀山下院系的室友在聊天時說到,她從大一開始至今上山的次數屈指可數,我才發覺原來自己和樂團朋友們習以為常的日常習慣,其實都完全出自於我們自己的選擇,同一間學校裡不同的人移動的軌跡也可能完全不一樣,就像我無法想像每天踏進校門只在莊九到大勇樓之間的範圍移動的生活,爬上半山腰走進藝文中心借鑰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在閉館音樂響起時加快腳步收拾東西衝出藝中大門、一群人繼續站在門外天馬行空地聊音樂聊幹話聊人生、原地站了兩個小時後終於捨得移動腳步往山下移動……這些都是我們共享的記憶,是他人沒有行經過因此不會理解的、獨屬於這個樂團的足跡。
「其實蘆洲也沒有很遠啊,來聽的話搭個捷運再走點路才一個半小時而已。」
「嗯……我還是再回去考慮一下好了。」
好吧,看來距離有時候還是產生不了美感的。
困難其三,永遠都不認為已經準備好了。
人類追求完美,但永遠只能趨近於完美,負責任的樂團及演奏者要把音樂最美麗的一面獻給聽眾,忠實地傳遞作曲家蘊含在樂曲中的思想、情感和想像,演出當下則留待每位聽眾自行品味出各自的感受,但是怎麼樣才算是真實呈現出曲子的原貌?音樂是有機體,隨時都在發生變化,即便是同樣的曲子,只要一起演奏的人有一個不同,就會碰撞出完全不一樣的火花,每一個團員的狀態都牽連著合奏本身,只能不斷鞭策樂團往更好的一側靠近,然而似乎永遠不會有「練好」的一天。
學會接受我們只能在追求完美的道路上有所堅持,能夠不遲疑、不害臊,篤定自信地邀請朋友來聽音樂會,或許是整個推票環節裡最困難的部分也說不定。
一起為每一場演出付出努力的團隊,在音樂會落幕後,留下的是一半的成就感與一半的失落,管樂團人數眾多,下一場音樂會永遠都不會是完全一樣的同一批人馬,年歲越長越意識到能夠一直吹下去這件事不一定那麼容易,因此格外珍惜每次跟夥伴們共同在舞台上創造屬於政大管獨特聲響的時刻,每一次都是唯一一次為了好聽曲目將所作的努力呈現給大家的最後一次機會。
來聽音樂會嗎?
那些情緒太濃烈的、說不出口的、文字難以表達的,讓我們用音樂說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