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許一個不必說出口的願

出自政大記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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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詩社社長,但我不會寫詩。每次有人問我接任社長的原因,我總說,是因為前社長學姊很喜歡我。

我喜歡文學,上大學後便順理成章地,加入了政大極少數的文學社團——長廊詩社,即便我不會寫詩、只寫散文。詩社每堂社課的主題不同、皆是自由參加,除了核心幹部外,其他成員都是流動的,彼此之間瀰漫著友善的疏離。

首先撥開雲霧與我親近的,是時任社長的學姊。學姊與我同個科系、又恰好上同一堂通識課,便有了熟識的機會。她很會寫詩,高中時就得過全國性的大獎。一直以來,我都感覺身邊喜歡文學的人屈指可數,寫得很好的人卻又望塵莫及,而她屬於後者。我看待她近乎崇拜。她對我釋出極大的善意,我上大學後收到的第一個歐趴糖和聖誕節禮物,都是她給我的。

然而,我總感覺我們之間仍隔有一層薄膜,能聽到彼此的聲音,但無法將真正的對方看進心裡。始終記得有次和學姊聊到愛情觀時,我說關係裡最重要的是給彼此安全感吧。她搖頭,笑著小聲說不是。

那刻我覺得自己離她好遠。我聽見了,但我看不清楚,只是感覺她正承受著某些比我更深層的、我所不能理解的焦慮。偶爾從社群軟體上看見她似乎過得不好,我卻總是不知該從何關心她。唯有碰觸到她的身體時,我才為我的無言以對暗自感到心安。

後來學姊看著我的眼神,牽我、抱我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變成一隻小動物。

她對我笑的時候,我就變成一隻貓。像是在路邊與貓相遇,蹲下摸牠時會對著牠自言自語;有時也問牠問題,但不是真的在意牠說的話。然後就起身離開,把貓留在原地。

後來,我又從貓變成詩社的新任社長。由於詩社升大二的社員寥寥無幾,因此我幾乎沒有多想,便答應了學姊的詢問,甚至忘了自己不會寫詩。偶爾有人問起,就說我當社長是因為學姊喜歡我,但其實默默覺得心虛。

學姊喜歡我嗎?我接任社長後,學姊只來過一次詩社。那是期初的社團幹部會議,結束之後她抱了我很久。那是我最後一次抱她。

後來再見到她,是她帶我去藝文中心的社辦,告訴我在哪裡、怎麼登記借鑰匙。飄著雨的微涼下午,我們撐著同一把傘走在山路上。她欲言又止,說出口的卻是對我的關心,問我最近好嗎?我叨叨絮絮說著最近的煩惱,竟突然感到內疚,是我想聽她說才對,但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詩社的社辦準確來說,其實是儲藏室。裡面有前幾年做的社刊、歷屆道南文學獎作品集、學長姊出的書……東西很多,總歸都是文字、多是說不出口的事——文學總是難以啟齒,愛和關心也是。那天學姊沒有牽我、也沒有抱我,我卻從她眼裡看見深深的憂傷——但她卻是笑著的。和她道別之後我隱隱感覺難過,為沒能好好聽她說話而自責。

幾日後去看了一個樂團演出,發現鼓手很可愛,不自覺地盯著她看完整場表演,才意識到似乎是因為她跟學姊的外型有點像。我竟然在想她。想起我們在會後擁抱的那晚,她牽著我走到校門,朋友見狀便隨口問了:「妳們在一起嗎?」她馬上鬆開我的手,我心裡有小小的寂寞一閃而過。

我把那份寂寞悄悄地收進心裡,帶著它處理詩社的種種事務。偶爾我會問學姊與社務有關的問題,她起初會耐心教我,後來訊息卻回得越來越慢。再後來聽說她休學了。我不再問她問題,卻也好像真的沒有問題了。詩社經營得不能說是有聲有色,卻也已平順安穩地度過將近一年的時光。

我還是一樣不會寫詩,卻越來越懂得運用文字,也得到了一些認可。學姊曾在給我的小卡上,祝福我能找到自己的語言,以前的我卻只想著如何能聽懂她的——我總想快點長大,以為這樣就能趕上她,但也許在她心裡,我是永遠不會再長大了。如今才明白,詩社是這樣的地方:用文字許一個不必說出口的願,等待被聽見的那天。